金歌儿： 我的漂亮妈妈（组图）

前绪：妇女节时，曾贴一文《女人如花似梦》，有个网友跟贴说，那篇文章 如果在五月十日左右母亲节贴出，会更应景些。 我回复她（他），母亲节会专为母亲写一篇文章 。 后来，在清明节写《 天堂里有你悠扬的琴声》时，因用情用心太重以致心脾两虚，竟多日没得安眠，便想搁笔一段时间。 然而，随着母亲节将至，心又蠢蠢欲动，仿佛穿上了那双着魔的红舞鞋，对于写母亲的欲望，终未能遏止。。。

妈年轻时很漂亮。 她那个年代的女人是不化妆的，一律水样儿的清纯。 妈那时的照片（见下图），将她天然而毫无雕琢的美，明明白白地彰显个透：柳叶眉下的杏眼、挺直的鼻梁、圆润的朱唇、齐整的皓齿，都那么恰如其分地镶嵌在妈那张极标准的瓜子脸上，清秀而典雅、妩媚而不俗。 妈说，当年她在爸导演的话剧《相亲记》里扮演女主角时，被身为 业余文工团团长的爸看中。 此后，爸的那些文采飞扬的情诗便隔三岔五、雪片似地飘入了妈的心底，渐渐生根开花，于是，有了我。

说起来，美貌聪慧的妈却是近亲结婚的产物， 姥爷和姥姥是表兄妹。 如此亲上加亲的关系，并未使他们的婚姻美满。 相反，长期的忧郁和痛苦，使姥姥年纪轻轻便抛下年仅 4 岁的妈，竟自离开了悲苦的人世。 那时的姥爷风华正茂，任天津市社会局总务科科长 。 妈说，他们在天津的洋房，楼上楼下住的全是小日本，那些女人的皮肤真好，雪一般白，水一样嫩。 姥爷不久再婚，给妈娶了个对她不怜不爱不管不问的后姥姥，虽然妈依旧衣食无忧，学堂照上，但再也没有得到过母爱，姥爷在家又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面孔，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 1949 年。 国民党战败后，从大陆撤往台湾时，姥爷将子女中最大的妈（生活已可自理）和最小的姨（带在路上不方便）留在了大陆。姥爷当时对妈说，他们暂时出去避一避，很快就会回来，谁知这一别竟是几十年，直到 1988 年，姥爷携后姥姥及在台湾出生的小舅回大陆探亲（妈后来也曾三度奔赴台北看望姥爷和她同父异母的弟妹们）。姥爷走后，小姨被送到她的姥姥家，妈被送到“大奶奶”家。 妈的大奶奶是姥爷的姨（姥爷从小也失去了妈），又是亲姥姥的姑。 因为没做长期打算，姥爷留下的钱财非常有限。 妈一辈子都特别感激大奶奶， 正是这位 15 岁下嫁 8 岁小丈夫， 18 岁开始守寡的可敬的老人，节衣缩食地为妈提供了最基本的衣食住行，使妈能够由小学一直读到大学。

在我们三个孩子的眼中，妈极其特别，实在算不上传统型的良母。 她美丽出众，对待孩子和家庭的态度也非同一般。 在她身上我们找不到那种忍辱负重、先人后己 、温恭谦让的伟大无私的母爱。 在妈的家庭王国里，无论大人小孩妻子丈夫，人人均等。 我们有福同享 ---- 吃穿上，五人平均分配； 有难同当 ---- 家务活，大家共同分担。 记得六岁时，有天夜里我睡得正酣，被妈叫醒起来喝奶粉，半梦半醒间见她举过一杯白花花香喷喷的东西，懵懵懂懂地抓过杯子便一饮而尽。 结果被妈严厉训斥，说我把她的那一半也给喝了， 责备我自私自利而不顾他人。 自那以后，我还真就不敢再只顾自己，也渐渐学会体谅和顾及他人。 有一年快过春节时，妈让我们帮忙灌香肠，那时爸在外地。也记不清是晚上几点了，总之我们个个困得哈欠连天，上下眼皮一直打架，就是不敢“妄”言睡觉，直到做完妈认为我们应该完成的，才等到她发话准许我们就寝。 妈也最见不得她干活时，我们坐享其成。 这使我在多年离家之后，回油田探亲时，仍然会在妈做事时，拼命地找活干。 不仅自己干，还得给当时的老公找事做。 在妈那几近苛刻的要求和严厉的训练下，我从 7 岁开始生火做饭炒菜，后又学会揉面蒸馒头包饺子。 再后来衣袜破了，也会自己缝缝补补，甚至还跟妈学会了绣花。 11 岁在外地上中学住校时，拆褥子、洗被子等等，早已是行家里手了。

妈最恨我们三人聚在一起说她的坏话。 那时，我早已嫁到郑州，弟弟也到深圳开创了自己的事业，难得再全家团圆。 我们三人一旦相聚，难免要忆一番苦，将妈过去“虐待”我们的种种“罪行”“控诉”一番。 每当这时，妈就会在一边气急败坏地骂我们忘恩负义。其实，我们何尝不知，妈的骂和严求是她爱我们的特别方式，我们三个“棍棒底下出来的孝子（女）”也都在尽己所能地孝敬爸妈。如今，我们再想听到妈的骂声已是不易。三人中除妹妹还在油田外，均不在她身边。大前年回国时我还注意到，妈再也没有如以往我探家时那样，将她各式的服装鞋帽翻出来，不厌其烦地一件件穿来脱去地让我鉴赏。 无论我多么不愿意承认，漂亮的妈真的老了。我常想， 妈还能像从前那样中气十足地责骂我们吗？

前些日子给妈打电话， 正口沫横飞地聊到兴头上，妈突然打断我说“明天是你的生日了”，我眼睛不禁一酸，几乎落下泪来。 这个世上还有谁能够像妈那样如此清晰而永远不忘地记住我的生日呢？

在母亲节到来之际，我突然觉得，妈的一生，是一段浓缩了的历史，也是一本厚重的书。之前，我们并没有读懂她，如今读起来却回味无穷。国家的兴亡，民族的兴衰，个人的命运，似乎都渗透在这本书的字里行间，我心中涌出一股难以抑制的情愫：一个美丽而平凡的母亲，同样可以蕴含不平凡的历史。这，大概就是母爱的伟大之所在吧！

写到此，耳畔响起了一首我非常喜爱的歌曲《酒干倘卖无》

多么熟悉的声音陪我多少年风和雨

从来不需要想起

永远也不会忘记

没有天那有地没有地那有家

没有家那有你没有你那有我

假如你不曾养育我给我温暖的生活

假如你不曾保护我我的命运将会是什么

是你抚养我长大陪我说第一句话

是你给我一个家让我与你共同拥有它。。。

------ 二零零九年五月七号完稿